这瘦小的女人,苍白脸色,淡黄头发,穿一件白地棕色大花印第安布衫,戴一顶镶着花边的挑绣便帽,平坦的肩上披一条小绿围巾:她便是车行的老板娘,叫男女佣人、推小车的、最粗野的马夫见了都要发抖的。她管着银钱、账册,像街坊们说的眼明手快,调度着里里外外的事。跟真正的当家人一样,她身上不戴一件首饰;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从来不稀罕那些劳什子,只喜欢硬货。那天家中虽有喜事,她仍旧系着黑围裙,口袋里叮叮当当的全是钥匙。尖锐的嗓子足以震破耳膜。眼睛虽是淡蓝颜色,严厉的目光显然跟抿紧的嘴唇,高爽、饱满、极有威严的脑门,非常调和。眼神火气很大,手势和说话的火气还要大。才莉不但一个人要有两个人的意志,而且据古鄙说,竟然有三个人的意志;因为前后有过三个穿扮齐整的年轻马夫,当了七年差,都由才莉帮着成家立业了。那刁钻促狭的公证人帮办把他们叫作:马夫一世,马夫二世,马夫三世。但这些年轻人在车行里既不当权,也很听话,可见才莉不过是提拔得力的伙计,别无他意。
古鄙听人家这么解释,便道:“那么,才莉是喜欢才情啰。”
这种闲言闲语并无根据。她的儿子是亲自喂的;没有什么胸部的人,真亏她还会奶孩子,自从生了但羡来,老板娘只想增加财产,一刻不停的照管那个规模宏大的铺子。虽说她写的字不像字,算学也只懂加减法,可是谁也休想偷她一束干草一斗燕麦,或是在最复杂的账目中耍她一下。她从来不出去散步,要就是去估计头批草、二批草,和燕麦等等的收成;估计完了,教丈夫去管收获,派马夫去管捆载,告诉他们每一处草原的总量,至多只差一百斤上下。她固然做了大汉米诺莱的灵魂,那个翘得老高的多蠢的鼻子由着她牵来牵去,但仍旧和马戏班里指挥猛兽的人一样,不免提心吊胆;因此她先下手为强,经常对米诺莱发脾气。马夫们只要看到米诺莱跟他们寻事,就知道他女人和他吵过架了;因为他受的气是出在他们身上的。米诺莱女人不但孳孳为利,人也精明能干。镇上许多人家都说:“要没有他老婆,米诺莱哪有今日?”